像不切实际的春水

【山花】夜半汽笛


白患者/魏护士 斜线无意义

*精神病(?)警告


私设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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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白患者今天摔碎的第五个药瓶。


医院里所有人都害怕他,包括他的主治医生。自从被他割伤三回之后他再也不想靠近那间病房,每天只给他开大剂量的镇静剂,让护士强制给他打进去。可药效过去便变本加厉,白患者一天比一天更疯,到最后除了例行的送饭打扫甚至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人给他打镇静剂,反正他累了会自己停下来,医生护士们这么想着。


白患者的家人为他支付了高昂的费用,他家世似乎非常显赫,只是亲友都对他讳莫如深。他一个人被孤独地塞在顶楼的VIP病房,病房是特制的,墙上贴了厚厚的泡沫海绵,这样他即使发起病来也不会轻易弄伤自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连把椅子都没有。因为只要手边有个能砸的白患者上手就砸,之后便不再有人在病房里放任何能拿得动的东西,因为横竖都是被砸稀烂的结局。医生也试着给他穿过拘束衣但是失败了,于是便任他去,反正也撞不死,就这样吧。医生翻着白眼想。


魏护士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地的玻璃碎片。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绕过玻璃渣走到白患者床边。他慢吞吞拆针管,白患者少有的安静,也没看他,看着窗外。小护士不太敢跟他搭话,拆了针管就盯着他什么也不说。魏护士是这间医院新来的护士,于是给白患者输液这种根本没人敢去的差事就自然而然落到了他头上。他听过一些关于这个古怪病人的传言,开门之前他是有些紧张的,怕开门就一个瓶子冲着他脸砸过来。


但是与他想的不太一样,白患者安安静静只是坐在床上发呆,他进来也一眼没看他。小护士战战兢兢抖抖索索准备好了小心翼翼去瞟白患者,但白患者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他便一狠心直接抓起了白患者的手。


白患者的手细细软软,手指纤长,但是布满新新旧旧的伤痕,有的甚至还在渗血。他稍微把白患者宽大的病服袖子卷上去些,往上更是深浅不一的伤痕,看着触目惊心。小护士给他扎了橡胶管,青色的血管便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下显现出来。他心惊胆战扎完,贴上胶布的时候白患者突然开口,吓得他一抖,胶布便贴出一个褶皱。


“你是新来的?”白患者抬起手看了看他扎的针,被小护士条件反射慌慌张张按下去。


“血……血会倒流……不……不要抬……抬手。”小护士断断续续说完把他的手放下去,又从口袋里扯出几张胶布,给他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贴了。


“你怎么敢来给我扎针呢?不害怕吗?”白患者有点惊讶。


小护士头垂得更低了。“医生让……让我来,我就来……来了。”他说话有点费力,语速很慢,“我……我给你把玻……玻璃捡了,不然好……好危险。”


白患者本来想说怕什么危险没事的不用管我,但是看着小护士已经蹲下了身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高声点说话这个小护士就立刻能被他吓得哭出来。


白患者开天辟地头一次生了点怜悯的心思。于是他那天没有再摔碎第六个玻璃瓶。


魏护士的医生护士同事都很惊讶于他居然能从白患者的病房完好无损的出来,出门的时候也没听见玻璃哗啦碎一地的声音。“那明天也你去吧。”主治医生说。


要说魏护士怕白患者吗,那当然是怕的。他话说不利索,性格也软软弱弱,医生教他他也不懂推辞。他从前就习惯了被指使这指使那,如今来这新的环境大家看他好欺负便让他去做所有人都不乐意的事,魏护士也没拒绝,第一天战战兢兢去了刚巧遇上白患者不发病的时候,他便稍稍放了心。


白患者其实生了张精致好看的脸,那张脸放在哪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只是精神问题太严重,一发病疯得六亲不认,急起来用过输液针扎进手腕动脉,护士发现的时候流了半床单血。他刚进医院的时候那些年轻的医生护士都悄悄扒着门看过他,也有人自告奋勇想去给他拿药扎针,后来却一个个都被吓得退避三舍。他的药多是用玻璃瓶装的那些,他不肯输液,于是成天连着砸,医生护士不敢与他多交流,落荒而逃的时候一个玻璃瓶在背后炸开,溅满裤腿的药水,这种经历没人想三番五次经历,从此没人再敢看他。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疯起来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好像就是因为他发病的时候真的杀了人吧,家里人才把他送进来……精神病人杀人不犯法的。我看他治好的可能性也不大了,可能家里人就是想把他关起来吧……关在这样的医院里,对外说是疗养,说出去也好听些。家里出了个疯子传出去总是不太好,况且又是白家这样的。”同事与魏护士悄悄咬耳朵,魏护士听了却对白患者产生点儿好奇。“你是没见过他发病的样子。恐怖得很。你看见他手上那些伤没?全是他自己割的。手腕的疤少说也结了三四层,他总在伤害自己……感受不到痛似的。”


隔天魏护士去给他送药,白患者正坐在床上看书。书看着已经破破烂烂,封面起码用透明胶黏了七八圈,书脊也有被撕坏又黏上的痕迹。见他来了,白患者便放下书。


小护士捏了他的手,给他绑橡胶圈。“疼……疼吗。”他小心撕下昨天给他贴的胶布。


白患者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指的什么。“没事,习惯了。”


小护士给他扎完针,抬头看了下他,固执地坚持着,“不要……不要再割伤自己了。伤口会……会感染,还……还疼。”


不疼。白患者在心里说。他看小护士说话费劲便敛了与他争辩的心思,只点点头。小护士便对着他笑,眉眼弯弯,嘴角梨涡甜得像真的盛了蜜。


白患者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也笑了笑。


他本就好看,笑起来春水融冰似的。小护士看得有些出神,手里的镊子叮一声落地他方才反应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忙忙逃走了。


白患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怎么每次你都能碰上他不发病的时候呢?”同事与魏护士抱怨,“我们每次去都赶上他发了疯的时候,摔瓶子拔针的,给他扎完针他反手就拔出来,搞的到处都是血又不好收拾……你是有什么魔力吗?”


“大概就……就是运气好吧。”小护士不好意思地笑笑,却莫名开心起来。


白患者有时候会让魏护士找些书来看,那些书的名字魏护士几乎都没听过,厚厚薄薄在床头盖了一摞。可白患者发起病就撕书,魏护士进门就见着满地支离破碎的书页,他也不生气,只蹲下去收拾。此时白患者的声音突然在头顶上响起。


“一次,半夜突然醒来。确切时间不清楚,大约两三点吧,也就那个时间。总之是夜深时间,我完完全全孤单一人,身边谁也没有。四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我忽然觉得自己被隔离开来,远的无法置信。”*


小护士从一地的碎纸里抬起头,看起来有些担心。“又睡……睡不好了吗。”


白患者撑着脸看他,碰上他担忧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


“我……我会跟……跟医生说的。”小护士微微皱了眉,将碎纸收拾了便准备出去,被白患者叫住告诉他不必了。


白患者的情况并不好。许是镇静剂过量,他一天中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睡得也差,医生给他戴心率监测的仪器,半夜心电图不稳得一夜响三四遍警报。少有的那些醒着的时间他精神也不稳定,想一切办法让自己流血。小护士看了担心,但是也没办法阻止他,收了刀收了针他有更过激的方式。于是他后来也不说了,只每天多准备点纱布给他上药包扎。魏护士也问过他为什么坚持伤害自己,白患者想了很久才回答。


“疼痛让我觉得自己活着。”白患者说。


医院里的护士都惊讶于白患者越发平静的脾气,即使这平静里有一半是药物的副作用。魏护士很苦恼,他并不想让白患者服用太多镇静剂,毕竟摄入过量对大脑产生的伤害不可逆,白患者却不是特别在意,反而主动从他手上拿了药吃。


“没事儿。”他说。“我病得太严重了,不吃药我连短暂安静下来的时间都很少。我从小就是这样,所以……”他顿了顿,“没事的。”


魏护士抓住了他的手。魏护士的手生得也好看,手心干燥温暖,指甲圆润,有薄薄的茧。稍高的温度从手背传来,这一点点温度传到了五脏六腑似的,白患者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


“在这广大世界上不为任何人爱,不为任何人理解,不为任何人记起——我发现自己成了这样的存在。即使我就这么消失不见,也没有人察觉。那种心情,简直就像被塞进厚铁箱沉入海底,由于气压的关系,心脏开始痛,痛得像要咔哧咔哧裂成两半。”*白患者对着小护士娓娓道来,他声音偏低,说起话抑扬顿挫格外好听。见小护士担心的眼神他便笑着解释。“不要担心。这只是书里——我爷爷留给我的书里这么写。就是那本黏了好几圈的书。”


白患者翻转了手,将手指插进魏护士的指间与他交握。“我的精神问题与生俱来,家里从上到下没人不害怕我,我曾经把照顾我的保姆肋骨砸断了三根,我父母赔出去的医药费比聘用保姆的费用还高。我哥哥比我大了三岁,他却怕我,和我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他都会大吵大闹。只有我爷爷能让我平静下来,于是我父母就把我丢给我爷爷养。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他死的时候我留下这本书,之后我每次撕了它都会小心粘回去,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我很想他。”白患者说。


他探过身去拥抱魏护士。


“这大概是人活着的过程中所能体验到的最难以忍受的感觉。又伤心又难受,恨不得直接死掉算了。或者说——假如放在那里不管,就真的死掉了,因为铁箱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了。这不是什么比喻,是真的。这也就是深夜里孤单醒来的含义。”*他在小护士耳边说,喷出的温暖气流让小护士红了脸。


“也确实是真的。我在这间医院里呆了好几年,医生护士都对我退避三舍,我一个人从早呆到晚,贴着的泡沫海绵让这间屋子里甚至都安静许多。你是少有的愿意跟我说话的人……不如说是第一个。”


小护士只羞涩地笑。“我来……来这不久,第一次碰……碰巧见了你没……没发病的样子,就……就觉得你也……你也还好,不……不像他们说……说的那样。”他费劲将一句话说完,便将脸埋进白患者颈间,闻到清清淡淡的、衣服刚被洗过的那股清香混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白患者声音悦耳,朗诵起什么便格外动听。“不过当时听见很远的地方有汽笛声。非常非常遥远。到底什么地方有铁路呢?莫名其妙。总之就那么远。声音若有若无,但我知道那是火车的汽笛。”*他探过头去亲吻小护士的侧脸,顺着亲到他异常柔软的嘴唇。


“谢谢你。”他说。“我也在这封闭的病房里听到微弱的汽笛声。隔着厚厚的泡沫海绵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于是我的心脏便不再痛了,时针一天天也绕的快起来,铁箱朝海面慢慢浮升。*这些都是因为你,谢谢你救了我。”


白患者难得笑意深了些。他将那本破破烂烂的书塞进魏护士手里,吞了镇静剂便躺下了。魏护士给他收拾好,坐在床边打开了那本书。


书的封面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字,每一页都有被黏贴的痕迹,因为透明胶摸起来硬邦邦的,整本书也比原来厚了好几倍。魏护士翻着翻着笑了,转头去握白患者的手,低下身去吻他的额头。“好梦。”他说。


他将书摊开放在白患者的床头。书停在魏护士翻到的那一页。


“而这都是因为那微弱的汽笛声的关系。汽笛声的确微弱,听见没听见都分不清,而我就像爱那汽笛一样爱你。”*



END


*村上春树短篇《关于半夜汽笛或故事的效用》,有改动




*并没有意义的彩蛋:白患者的哥哥是白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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